“恕在下直言，‘天子’大人，您好像吓到这位‘九龙将’了。”
这时候，立侍在一旁的男装丽人晃动着她的银发，合着眼轻声提醒道。
“......啊啦，是这样的吗？”
闻言后做出了一个惊讶抬眸的动作，“天子”随即缓缓地放下茶杯。
“但真令人意外，我麾下最强的‘九龙将’，什么时候脆弱到了......居然会畏惧一介弱女子的地步呢？不过......也算了吧。”
并且伴随着颇有些困惑的自言自语。
在那瞬间，一直萦绕在黎昕心头的那股若有若无的反胃感消失不见了。
直到这个时候，她终于能稍微松一口气，并且察觉到后背已经有一小半被汗水打湿了。
————是伪装。
黎昕彻底笃定了，那副弱不禁风的外表......绝对只是一层伪装、用来迷惑别人的皮。
真正的“天子”，绝对也是个不得了的怪物。
无意识吞咽了一下唾沫，“冬将军”不由地将身子俯得更低了。
“‘天子’大人，我......”
“妳什么都不用解释，其实事情的具体经过，我早已完整地了解到了。”
然而，就在黎昕准备详尽地解释一遍事情缘由、试图为自己争取获得原谅时，刚一开口便立即遭到了“天子”的打断。
黎昕见到背对自己的“天子”稍稍抬了抬手，示意自己不必慌张。
“唔......”
“计划的进展最开始是顺风顺水的，而导致最后会以失败收场的缘由，是因为那两个人的介入————转校生任桓之，以及纪检部长......李酒儿。”
茶水在这时候空了，语毕“天子”扭过头，向着身侧的银灰发女人轻唤了一声“茶”。
年龄不详的男装丽人闻言立即高雅的颔首，手法干练地拿起茶壶，重新替“天子”沏上一杯新的红茶。
一阵茶香过后，少女清丽的声音再度响起。
“而严格来讲，带来影响最严重的还是那个李酒儿，妳们三人尽数败在她的手中，导致我可爱的孩子们群龙无首、没了主心骨，被稍微吓唬吓唬就退却了。”
“......”“冬将军”苦涩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。
那场惨败至今历历在目。
不知踩在多少同级生身上、才最终得到“九龙将”席位的黎昕曾有着身为绝对强者的自负，就算对上成名已经的“鬣狗”之流都有着不会输的自信。
但那份自信，却在不到半天之前，被某个整天将“校纪校规”挂在嘴边的眼罩女给击得粉碎。
那颗充满自信的心上，已经出现了无法修复的裂痕。
“其实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，毕竟妳们遇上的，是那个连‘黑死神’都要敬重上三分的‘只眼’。而且她也被我列为五名特记战力之一......那种糟糕玩意，就算我把‘九龙将’的前三位派出去，都不见得能稳赢呐。”
妳们这运势未免也太糟糕一点了。“天子”说。
“啊......”
昕内心有些惊喜，面不改色抬头的她原以为得到了“天子”的谅解，可旋即对方话锋又是一转。
“但即便如此，输了就是输了，没有其他能解释的。可以理解，但不能原谅。”
高一的支配者一字一顿吐露出的言语，瞬间又令黎昕整颗心掉进了冰窟中。
“要知道，妳们‘九龙将’可是代表了我的颜面。这次派妳们援助高二4班的沈茶茶，不仅仅是为了履行拉拢她时允诺对方的条件，更是想借机展现一下我们高一的实力，好好的秀一把肌肉。”
说到最后，“天子”已然开始唉声叹气了。
“但是，兴师动众的结果却是惨败而归......我的颜面，高一的颜面，不就是直接被扫到地上了吗？我很忧愁啊，怎么能这样呢？妳说我该不该生气呢？”
到时候，其他年级又该怎么看待我们高一呢？
————既然都讲出这种话了，那绝对是生气无疑了。
黎昕的脸色更加僵硬了，她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，总之老老实实地接锅就对了。
“而且黎昕啊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，妳应该很清楚的吧？一旦任务失败、被人打败了一次，‘九龙将’的位置便会立即遭到剥夺。”
“唔......”黎昕语塞了。
“九龙将”的机制有多么残酷这点，她确实在被任命的一天起，便深刻地理解到了。
身为“天子”麾下最强的战力，绝对不容许出现失败。
正如“天子”所言，只要失败了一次，就会被踢出“九龙将”的行列。
而且并不是没遭遇失败就能一直安然无事了，还有“允许越位挑战”这么一个残酷的机制存在。
下位席位的“九龙将”若是不满于自己的名次，是能够向上位发起换位挑战的。但有且只有一次机会。
上位的“九龙将”一旦输了的话，席位会自动下降。而挑战者若是输了，同样也会被踢出行列。
下位者因为实力不济很容易便遭到撤换，上位者同样也得时刻居安思危、保不准哪一天就被拉下水了......就是这么的冷酷且残酷。
“天子”正是运用这种机制，来确保麾下的“九龙将”时刻能保持最强的状态，绝不容许存在任何的弱者。
既然特意在这时候提起这个话题，黎昕顿时领悟“天子”今晚召见自己的用意，恐
怕是为了将自己踢出“九龙将”的行列。
不，应该说......这完全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。
当时一同领下任务的还有其余两名‘九龙将’，但今晚就只召见了自己一人，“冬将军”觉得潘兴与霞飞这两个同伴，这会儿估计已经遭到了除名。
“是、是的......”
她咬着牙闭上双眼，认命且安静地、等待相同的命运降临至自己身上。
“或许妳已经猜到了，和妳一同任务失败的霞飞与潘兴二人，已经接受了应有的处罚，被从‘九龙将’的行列中抹去的姓名，如今第八与第九位的席位空缺了出来。”
————而很快，位居第六的“九龙将”也将被除名。
“天子”想表达的意思，和黎昕约半分钟前猜测得完全一致。
黎昕听闻确实有些心里堵得慌，但这种心情只持续了不到几秒便被强行压了下去。
料到注定会发生的事情，待到它正式上演时......真的还有那么令人错愕与难以接受吗？
既然是自己种下的因，那么所结出的果也只能独自一人承受。
都已经将话说得那么明白了，已经完全是明示的程度了。
“是，属下这就......”
“————但这是理论上按照正常的流程，应该会发生的事”
然而，在黎昕准备主动提出辞呈时，“天子”接下来的发言却上演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。
“也就是说，因为额外发生的一些事情，让我打消了把妳从‘九龙将’行列除名的念头......欢呼雀跃吧，妳这次很走运。”
“什————”
“天子”如今陈述的话语，确确实实称得上震撼人心。
“冬将军”猛地抬起头，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。
这留有一丝余地的作风完全不像“天子”会有的，是突然转性了吗————这是黎昕的第一反应。
似乎是从那声叹息中感受到了她的惊愕，“天子”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抿上一口。
“可千万不要以为是我的善心，我是没有那玩意的......知道为什么吗？理由只有一个，妳的姐姐来向我求情了。”
————而这次作出的解释，更加给黎昕带来了冲击。
“姐......姐姐？‘天子’大人，您是说......”
“冬将军”闻言后，双眼比前一次睁得更大了。
“没错，身为‘九龙将’第二位的妳的姐姐，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主动向我来说情了......那可是我麾下最依仗的左膀右臂，一瞬间我的确陷入了‘该不该给个面子呢’的困扰之中。”
能令对待失败者毫不留情的“天子”都产生这种念头的，想必的确是个很不得了的角色。
至少和这些随便能替换掉的下位“九龙将”相较，绝对是心腹级别的存在。
黎昕也确实明白，自己的那位姐姐在“天子”眼中，正是值得被如此对待、重视的部下。
“那孩子平时那么乖巧，干活那么可靠，难得主动提出点要求却不答应......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哦？妳觉得呢？”
“唔......”黎昕脸色变了，她露出相当纠葛的神情。
自己或许给姐姐丢脸、抹黑了对方的形象————黎昕苦涩地想到。
“但是啊，那孩子也清楚规则就是规则，是不能轻易打破的，因此她主动提出愿意为妳做担保哦？倘若黎昕妳下次再有失败，她也会跟着引咎辞去‘九龙将’的席位，愿意一同受罚......真是感人至深的姐妹情谊啊，丽霞，妳觉得呢？”
背对着这边的“天子”抬眸，向身侧的银灰发女人征问。
原本闭着眼睛她在此时将单只眼睛睁开一条缝，表明自己有在认真倾听，接着颔首回应道：“深有同感。”
然后，相较于全程云淡风轻的两人，黎昕这边眼角则是吊得更高了。
她必须耗费数倍于平时的精力，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不在“天子”面前很失礼地喊叫出来。
“‘九龙将’的前三位，可是自创立以来从未有过人员更替的。妳可好好努力啊，千万别让这个先例破在了妳敬重的姐姐大人这里。懂了吗？黎昕？”
“天子”轻轻地将茶杯落在了瓷碟上，这句话算是对“冬将军”这名“败军之将”的处置来了个一锤定音。
黎昕下意识将指甲嵌进自己的掌心，用不安定的声线回答道：“......是。”
虽然单看结果而言似乎还不错，自己并没有失去“九龙将”的位置，“天子”的责罚也仅限于口头上批评了几句......但黎昕是怎样都高兴不起来的。
————因为那相当于是姐姐拿自己的地位换来的机会。
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地方，现在两人处于不一定能共荣、但绝对会一损俱损的状态。
更何况，自家姐姐是在淘汰机制如此残酷的“九龙将”中，还能稳坐前三宝座持续到现在的一员。
倘若日后真的因为自己的失败受到牵连、被“天子”踢出这个行列......这不仅仅丢的是自己的脸，黎昕简直不敢想象该用怎样的表情与面对姐姐。
————这还不如直接把自己的席位给 撸 了来得好呢。
黎昕忽然感到有些苦涩。
但“天子”并没有察觉、或者并不在意她的心情苦闷，既然召见对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，便是挥挥手准备令其退下了。
“召见妳来的事情就是这些了，黎昕，妳已经可以回去了。好好去养伤吧，如果有什么需要，尽管来找我这个‘天子’吧。”
“冬将军”的伤确实有些重，但现在她更受伤的是那颗心。
但既然“天子”都已经传达出送客的意思了，那黎昕也不好再打扰下去了。
“那么属下就先行告退了，晚安，‘天子’大人。”
和来时一样缓缓俯身行了一礼后，黎昕便怀着苦闷的心情转身离开。
“天子”端起茶杯，微微低头也回了一句：“晚安，黎昕。”
客人已然离去，屋内又重回一番寂静。
窗外隐约有蝉鸣声传来，“天子”靠着椅背合上眼，感受着吹拂到脸边的凉爽夜风。
这个夜晚还没有结束。
在这时候，身后又有一道脚步声响起，连带着的还有金属敲击地面的轻微声响。
“......妳来迟了。”
“天子”抿了一口杯中的红茶，头也不回地开口。
她用不着回头，便知道此刻造访这间屋子的那人会是谁。
对方踏入房间的那一刻，那同自己一样捉摸不透的气息便瞬间浓郁到能轻易嗅到。
“不，我并没有来迟，我反倒是觉得......我来得正是时候呢。”
下一秒，足以媲美“天子”那清丽的嗓子的声线跟着响起。
今夜“天子”真正邀请、招待的对象————情报贩子“鸦眼”，姗姗来迟。
轻轻地用手里的拐杖敲击了几下地面，这名黑发的少女微微转动着琥珀色的眼球，露出了与“天子”不相上下的优雅的微笑。
背对着这边的“天子”照例没有转身，只是稍稍举起了杯子，示意来客入座。
“既然来了，那就快坐下吧。”
“鸦眼”优雅地侧首一笑，拄着拐杖的她不紧不慢踱步到了那张举办小型茶会的桌子前。
侍候在旁的男装丽人不动声色地替她将椅子缓缓拉出，“鸦眼”在低头面朝对方轻声吐露一句“感谢”后，将做工精良的拐杖横置于膝头，接着任由银灰发女人为自己倒上一杯热腾的红茶。
“鸦眼”端过茶杯轻嗅了一下，随即露出不易被察觉的无奈。
“最新采摘的大吉岭吗......妳还真是一如既往喜欢这种很有英伦范的玩意呢？是因为觉得只要和英伦风格搭上边，就能体现出自身的品味不同了吗？”
抿了一口之后，她抬眼凝望向坐于正对面的那名娇弱女子。
对方那一头白发，在月色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朦胧与虚幻。
“我的爱好，与妳无关吧？妳不也一样......整天就爱干那种偷偷摸摸的勾当。”
轻描淡写间化解了“鸦眼”的言语攻势，“天子”拿过手边的湿毛巾轻轻擦拭完嘴角后，将双手叠放在膝头，挺直了背正视向前方。
“妳的一切都让我很难懂，就比如说这次......沈茶茶只不过是一介三流角色，拉拢她有什么必要的吗？”
面对“天子”的质问，“鸦眼”没有立即回答，只见她不紧不慢用汤匙往红茶中不断加入方糖，数量之多不禁令人怀疑其嗜糖如命。
“真令人伤感，我还一直坚信......这世上只有妳和我最为共鸣呢？”
“别讲得那么肉麻，好么？”“天子”抬眸白了她一眼，“若非血脉之缘，谁会愿意同妳这个疯女人有所关联啊。”
“感同身受呢......已经渐渐搞不清楚，究竟是我离不开妳，还是妳离不开我了。”
莫非事实是彼此相濡以沫？
“别 操 着妳那口故弄玄虚的论调了。虽然我确实想找个高二的突破口，但堪堪只有入门水准的家伙，怎么可能让我能有个稳固的立足点？妳究竟想干嘛？”
“找个嘛......我们不能只注视着当下，同样应该学会放眼于未来。我现在做的，便是为日后的大计做遥远的铺垫。”
“说人话。”
“理由当然只有一个......那就是为了我们共同的（消音）————任桓之啦。”
“鸦眼”说着双掌合十，她难得会用这副略显欢脱的语调说话。
而闻言后，“天子”则再次淡然地白了她一眼，呢喃一句“果然如此吗”。
“给我注意点，他确实是妳的（消音），但并不是我的（消音），别把我也扯进妳的私事来。”
“鸦眼”清丽地一笑，不置可否。
“我犹记得，那家伙转入班级的首领叫做荀礼，和那个沈茶茶是死敌。正因如此，妳才会选上她吗？从周边的人际关系着手，一点一点将全局操控在自己手里......果然是妳一贯的作风啊。”
“......是啊，那么......妳会帮我吗？”
“天子”无言地端起茶杯，这回轮到她不置可否了。
隔了好半晌，才缓缓吐露出一句：“......看我心情吧。”
黑发少女似乎明白了什么，报以一记淡笑后的她，同样也缓缓举起茶杯。
“此事休提，那么另外一件事......东西送到了吗？”
“‘天子’大人发话，怎敢不从呢？”
“鸦眼”闭着眼睛揶揄道。
“不过‘天子’大人还真是冷酷无情啊，居然派一个腿脚不便的弱女子，拎着那么多果篮、爬上五、六层高的楼，前去探病......好无情呐。”
“别给我耍宝了，我可不吃妳这一套，最初提议这件事的可是妳......那么，用的是谁的名义？我的，还是妳的？”
“鸦眼”淡然一笑：“自然是......天子的。”
“天子”闻言沉默了数秒，随后冷冷用琼鼻轻哼一声。
无视了这份尴尬且微妙的气氛，“鸦眼”举高了杯中的红茶，最后用清丽的嗓音提议道：
“那么，就让我们一起干杯，来祝愿大家的（消音）能早日康复吧。”
“喂，到底让我提醒几遍啊，那家伙可不是我的（消音）啊......”
然而，“天子”的这番小小的抗议，照例在这份夜色中被无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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